說上海話的外國人
和上海紐約大學學生愛文約在滬上一家美式餐廳見面。
他大口吃著面前的蔬菜卷和一大盆凱撒沙拉,憶起17歲那年在北京參加孔子學院中文培訓項目時吃的那碗芝麻醬拌面,他說當年差點窒息,因為他對芝麻過敏。
“哇,我當時就暈了,太可怕了。”他直搖頭。
餐廳里正在播放美國當紅女歌手泰勒?斯威夫特的新歌。這首歌一經發(fā)布,就在美國、英國、澳大利亞、德國、法國、加拿大等90多個國家iTunes實時榜登頂。然而,這么火的歌,這位來自美國紐約的23歲年輕人竟然沒聽過。
“不好意思,我真的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?!睈畚恼f自己更愛聽中國民謠歌手趙雷的歌,因為歌詞寫得動人。他把手機遞過來,推薦了一款在海外也能聽中國歌曲的音樂播放器。
而愛文的上海話水準,絕對不遜于他的普通話。去年,他獲得了“外國人滬語大賽”冠軍。
很多人無法理解像他這樣學說上海話的外國人:會說普通話不就夠了嗎?
愛文認真作答:“上海話是我在上海的根?!痹谒磥?,學說上海話,是留學生們努力融入這座城市的一種方式。
“儂好,爺叔”
愛文**次聽到上海話,是在紐約孔子學院的一節(jié)中文課上。他的中文老師接了一個電話,是遠在上海的女兒打來的。
“特別好聽,像唱歌一樣!”就是那簡短幾句,讓他瞬間被這個并不能在全中國通行的方言迷住了。
他**次在公開場合說上海話,也是在紐約。那時,他已**2個自學上海話的手機APP,練了1個多月的“人機對話”,背熟了如何用上海話打招呼、購物、問路等,自我感覺發(fā)音學得差不離,可心里沒底。
有天,他拉著父親去一家上海本幫菜餐廳。好幾天前,他就預習過菜單。
“我要切烤麩、紅燒肉,再來一份百葉包。個么有啥好切個蔬菜捏?阿拉切菜心好伐?”當愛文故作淡定地說出這段早有預謀的“臺詞”時,父親和服務員都瞪大雙眼。
“我來美國40多年了,還沒聽過外國人講上海話!”
愛文模仿起餐館老板和店員的激動神色,笑著說,這次口語練習還意外獲贈一份沙拉。“也許是喚起了對故鄉(xiāng)的記憶吧,他們特別開心?!?
“會說方言,是拉近本地人和外地人心理距離的重要手段。當你居然能開口說句‘阿拉一道去白相’的時候,地域溝壑和心理隔閡一下子就消失了?!痹虾4髮W中文系副教授丁迪蒙在滬語教學暢銷書籍《學說上海話》中這樣寫道。
丁迪蒙曾連續(xù)擔任“愛上海,大聲說”外國人滬語大賽總決賽的評委,輔導過不少熱愛上海方言的外國人,“愛文是當中說得**的”。
愛文還在視頻網站上看了頗多上海話教學視頻,比如《閑話上海灘》。這個合集共有74個小視頻,網站數(shù)據可證其受歡迎程度:《洋囡囡來教你說上海話》觀看量達31.9萬,《不嗲不女人》有24.1萬……
據丁迪蒙介紹,在歐洲一些地方的租車系統(tǒng)里就有普通話、廣東話和上海話,這一定程度表明了上海的魅力和歷史文化底蘊。
2013年,愛文在申請大學過程中發(fā)現(xiàn)紐約大學上海校區(qū)開始招生。他覺得只有去上海才能學到正宗的上海方言,便向家人提出,得到了支持。
“愛文,中國現(xiàn)在發(fā)展得很好。你學會中文以后,可以去上海人家里做保姆?!彼_玩笑地學著父親當時一本正經的口氣。
在上海紐約大學的招生宣講會上,愛文見到校長俞立中,用上海話上前打招呼:“儂好,爺叔!”
**終,愛文如愿成為上海紐約大學首批招收的學生之一,學習中國全球文化專業(yè),并獲得全額獎學金。
“歪果仁為什么選擇學方言”
愛文在課余還參加了滬語俱樂部“阿拉有素”舉辦的演講比賽。這是一家規(guī)模不大、致力于推廣上海話的非營利機構。
盡管臺下聽眾只有十余人,但全是上海人,愛文很重視這次演講,寫了發(fā)言稿,主題就是“歪果仁為什么選擇學方言”。
稿件背熟后,就差“專業(yè)人士”幫自己把關。愛文想到房東張叔叔“上海閑話講得老標準額”,就約房東練習。歷時兩夜,他用上海話讀稿,張叔叔在一旁糾正發(fā)音,循環(huán)往復,直到兩人都滿意為止。
演講當天,愛文走上講臺。
“我認為方言代表了一個地方的文化和歷史。雖然有些上海的年輕人聽得懂上海話,但如果不講,上海話就沒辦法傳承?!?
“我們都知道,這個世界天天變化,生活節(jié)奏越來越快,應該鼓勵年輕人多花時間學習上海話,多用方言跟老一輩交流。”
“我喜歡上海,我會繼續(xù)努力學習上海話,也去激發(fā)更多人學習上海話的熱情?!?
演講完畢,掌聲熱烈。
“所有上海人都是我的老師?!睈畚恼f。
愛文來滬求學時,上海紐約大學在浦東的校區(qū)尚未建好,學生暫時在華東師范大學上課。愛文便租住在附近的曹楊新村。在他看來,與當?shù)厝私涣?,是學習語言的**方式。不過他很快發(fā)現(xiàn)上海同學都習慣跟自己說普通話或英語。“我的上海朋友跟我說,他們一般只在家里才說上海話。他們覺得和老外講上海話老刮三額(注:別扭)?!?
于是他走街串巷,去鄰居家、菜市場、小區(qū)花園,找散步的爺叔、踢毽子的阿姨等老上海人“嘎訕胡”(注:聊天)。**初的交流異常艱難。愛文常常什么也聽不懂,跟對方聊了半小時,依舊一頭霧水,加上他一緊張還會口吃,對方聽得更是云里霧里。
那段時間,愛文處在一種既失落又不甘的狀態(tài)。他在朋友圈自嘲上海話講得“一天世界”(注:一塌糊涂),但從未想過放棄。他堅信:“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下子成功。學習一門語言,就不能怕丟臉。”
就連過馬路的短短一兩分鐘,他瞥見身邊有人,也會冷不丁地感嘆一句今天的天氣。這慣用的搭訕方式,雖無厘頭卻屢試不爽。
但凡有一個字聽不懂,他都會請對方立即在他的手機備忘錄里寫下,而后再“百度”一下。等下次聊天,他就有意識運用新詞,直到熟練掌握。
打車更是絕佳的學習機會。不少司機本就健談,見到這位虛心學上海話的外國人,更是滔滔不絕。司機**喜歡問的是“儂曉得××啥意思?”愛文老老實實答:“伐曉得?!睅煾档靡饨忉?,他便迅速在備忘錄里記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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